法蘭德斯的客廳

偶爾, 我也有不認識她的時候,那時候的她,複雜而多變。她會信心滿滿,異想天開,好似神恩總會在她需要時降臨。可不是嗎?神關上此一扇窗, 必會打開另一扇門, 虔誠的教徒在這一句話中得到多少安慰 和盼望。若非如此, 神怎麼能是慈愛的天父呢?她的情緒也由憤怒的窗口通向原諒的門, 室內又流動著希望的空氣,郤又忽上忽下, 左搖右擺, 不穩定也不和諧, 家人莫名其妙而惶惶終日。

她曾想再生第三個孩子, 藉以改善關係。她的婆婆說得很委婉,兩個大人,一人拉著一隻手,剛好足夠...幸佳為這種理由感到惱怒,覺得她故意阻撓。老太太的這番考量是對的,他們的關係已經不可收拾,再生一個孩子會使事情越形複雜。她的丈夫嘲笑她的不切實際,她大受傷害, 認為她一個人為這家庭孤軍奮戰。

我相信她,她是個正直的人,不會為這種事說謊,也或者那是我對朋友的私心,因為他們互相拉扯時,扭傷了手腕,她並沒有去驗傷報警。她的丈夫開始收集所有有利於離婚的資料,她仍一廂情願的希望合力修補這樁已經搖搖欲墜的婚姻。然而那事件後,一切都改變了,居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已經變成一場惡夢。也是那時,我們的交往比任何時候更密切。我對她的丈夫了解不多,他是一個溫和有禮的紳士,並不因為我是他妻子的朋友而產生敵意,仍然親切地問候。

她的公婆不再與她一同讀經,畢竟若一個虔誠的教徒具有暴力行為,她要如何說服沒有信仰的人去相信一個慈愛的神?以往每個周末,孩子可以跟著父親去拜訪祖父母,郤因他們中斷讀經,幸佳開始百般阻攔。

大廳裏沒有冷氣, 但夜裏海風吹的涼爽, 在這皃除了渡假村, 其他地方水電供應不足, 所以夜間酒店的大廳只點小燈, 哀怨的情歌就從幽暗處流瀉, 星空郤異樣的皎潔, 是玻璃珠透著幽光的藍色。

去年,中場休息時他拿著酒杯與我對坐, 滿腹的牢騷與不得志的委屈, 但這已經是多明尼加最高級的酒店之一了, 這工作環境大概是很多人的夢想。

風和日麗的下午, 霎時烏雲密佈,飛碟壓境, 疑似異形入侵。

臉書見議回顧2012 年的舊文"人的侷限", 舊照上是克麗絲汀最後一次旅行。五年過去了, 雅虎部落格已成為歷史;克麗絲汀早去了,沒有機會住進他們在海邊的新寓所。雨果為她特別訂製的地板, 她也沒來得及使用。

夏末,雨果特地回到與克莉絲汀居住過三十年的小村, 按往年的習慣和我們聚餐, 他們的舊居早賣出去了,雨果也大致走出喪偶之痛。

照顧漸凍人給我的衝擊, 在記憶裏開始泛黃, 幸好我曾寫下那時期心境的轉折。這時再讀, 覺得人生沒什麼了不起, 死亡也未必可怕。然而, 這十年來, 我一直在學習告別。從驚詫、哀傷到習慣, 有人說, 時間可以治癒一切傷痛, 連不忘都不可能。也有人說, 時間不存在, 時間就是這些變動不居的人事物, 生老病死, 成住壞空, 是一呼一吸的循環。既是循環, 那一呼一吸間就有了盼頭, 有了遊戲的想像空間。說起來像個悟道者, 其實並不, 只是我嚎啕的時候,但願我會記得, 這也是遊戲的一部份

民宿的女主人說, 她一面很喜歡接待來自亞洲的觀光客, 另一面又十分納悶:"誰會想要去羊角村渡假?"她並誇張的掩 口大笑。

" 我們台灣人就會喜歡這種地方吧?! 何況羊角村也沒什麼不好..."我說。她又大笑起來,我想了很久, 為什麼羊角村受台灣人青睞?

很可能它使我們聯想小時候在童話或賀卡圖片中看到的歐式田園, 它滿足我們對小橋流水人家的想像,身歷其中,彷彿誤入世外桃源,我們日常生活中的擁擠和疲憊,似乎因此被安慰甚至療癒, 因為童話世界不再是天堂或仙界,它真的就建在地平線上,而且,它是人手所建。

有人遠遠地對我唱:" 曼莉曼莉, 我已愛上了妳, 曼莉..."我尋聲走去,原來 是表哥在喚我。 有故鄉的人是幸福的,每一輛經過的車, 每一個路過的人, 每一戶人家都會停下來問候歸鄉的人, 兩公里路就走了一個早上, 帶回來各家的菜蔬和瓜果。  ( 2017. 1. 26)

這大約就叫空巢期,安安靜靜, 彷彿房子大了。
我並沒有失落感, 因為孩子是慢慢的,漸漸的,離家的次數越來越多。
自台灣回來後, 假日很少看見他,除了上學, 他多數在旅途中。
" 也許妳願意看看我們的運動雜誌?妳可以看到我去的地方。" 這樣他算是交代了去處。
我看著這些照片, 想起龍應台說:"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我想起母親曾說 :" 我們在山上時, 妳去了城裏; 我們追妳到南部的城市時, 妳去了台北; 我們追妳到台北, 以為這下終於追上妳, 妳郤飛了。"

在布魯塞爾機場, 用手機拍下這巨幅的觀景窗,電視新聞報導時,出現的只剩窗框的景象, 不知是否同一座的玻璃牆?

早一天出發的, 幸運地躲過了布魯塞爾機場與地鐵的恐佈攻擊,目前已在台灣, 差一天,命運就天差地別,謝謝朋友們的關心!

去年, 牙醫囑我要買軟毛牙刷, 用力刷不比輕輕刷更乾淨,他語調柔和如慈父。
 三個月前,收到他的信,囑我該去做年度牙檢,忙了就忘了這事。兩周前忽然想起, 今年尚未看過牙醫, 打了電話預約, 牙醫師住院一段時日了,情況不佳,他再也不能看牙。去年,忽然想起一位詩人的句子, 想起好一陣沒讀他的詩, 他的網頁沒再更新,上網再查, 他已經去世幾個月了。類似這樣的事, 發生的越來越頻繁。上次離鄉時,VUVU問我何時再回來? 回答這樣的問題變得很困難, 見一次少一次,也可能當下就是最後一次。

親人離世的時候,他們悄悄地 就去了。
他們是不是躡手躡腳,像背著母親溜出家門找玩伴的孩童?
他們是不是腳步輕巧, 因為卸下了凡塵的重量?
聽說那一端的親朋好友都會列隊等著。
很久很久以前, 我還是個孩童的時候,我的大舅要去當兵, 眾多親友跟著他走到山下,目送他離去。他回來時, 肩上披著一條彩帶,全村歌舞歡迎他, 當人離開世間到另一端時,是不是也像榮退的士兵歸鄉,被包圍,被眼淚和愛擁抱?
舅舅說VUVU 走了, 他在這一站下車, 也許他來道別過, 站在街角的燈火闌珊處向我招手,我郤望向世間的火樹銀花。然而, 我也會有下車的時候,VUVU會在親友的隊伍裏擁抱我。

           

亮晃晃的小屋, 飄來鬆餅的香氣, 音樂應該流動郤靜止, 歡樂在等待焦躁散去, 這是個壓抑的十二月, 雨巷裏有隱約的歌聲傳來, 節慶的彩燈忍不住地閃爍, 像十字路口的黃燈, 人群屏氣凝神,而歡樂還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