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蘭德斯的客廳

大廳裏沒有冷氣, 但夜裏海風吹的涼爽, 在這皃除了渡假村, 其他地方水電供應不足, 所以夜間酒店的大廳只點小燈, 哀怨的情歌就從幽暗處流瀉, 星空郤異樣的皎潔, 是玻璃珠透著幽光的藍色。

去年,中場休息時他拿著酒杯與我對坐, 滿腹的牢騷與不得志的委屈, 但這已經是多明尼加最高級的酒店之一了, 這工作環境大概是很多人的夢想。

(晚上的露天舞場)

「我想去歐洲, 或者杜拜的豪華酒店....」他仰望星空, 眼神迷離, 又看看我, 好似要我為他評估他的夢想與現實間的距離 。歐洲會有更好的機會嗎 ? 我不以為, 但只是靜靜聽他。

今年沒找到他, 新來的琴師說, 他的工作不受賞識,所以給打發走了。

「多明尼加人懂什麼音樂 ? 這是個沒有文化的地方, 也沒有懂藝術的人。」 他輕輕的從鼻孔出氣, 我想起當天我騎的驢也是這麼出氣的。

他唱的的確比去年那位琴師更深情動人, 義大利的浪漫和加勒比海的自然不同。

他笑著說 : 「義大利女人的浪漫在嘴裏, 拉丁美洲女人的浪漫在床上。」他娶了這兩種浪漫的美女, 現在郤孑然一身, 乾脆到此躲避情海波濤, 心裏郤依舊暗潮洶湧。

「不過你有希望找到一個浪漫的多明尼加美女..」 我安慰他, 他又驢般的輕喟 。

「他們全都是瘋子! 沒有文化的瘋子, 他們心裏想的只是你的身份和你的錢 ,他們不懂什麼叫愛情。」

他頓了頓, 很認真的看著我 : 「妳眼見的是碧海藍天和夜夜笙歌的酒店, 但是出了渡假村, 那是另一個世界 。」

(藍色的窗口是小雜貨舖, 沿路常見, 它們都漆上各種鮮明的色彩。)

 我當然知道。去年我到逹時,暮色初降, 城裏黑漆漆的, 小雜貨舖有昏黯的燈影, 以為是蠟燭, 三兩人站在櫃台前像在談天, 大約是車不多所以路燈沒點上,乘涼的人在就在屋前的黑暗中坐著。

他也一樣仰望星空: 「 我不會再回歐洲, 義大利對我已經是過去式了...... 我想去紐約。」他的眼睛亮起來, 喝下最後一口紅酒。

是否我們都相信一個更遙遠的地方就會給我們一個更美的藍圖。所以我們許下願望時, 總不由自主的仰望星空, 因為那是眼目所及最遠的地方。

他的牢騷也是有道理的, 人在飢餓的時候 心裏想的都是食物,只能在酒酣耳熱後才在麻醉中浪漫。

(這農村的孩子顯然有較好的生活, 他們不乞討, 郤會很高興的接受遊客的糖果, 低聲道謝, 用十分好奇和疑惑的眼神看著我們。)

在多明尼加貧富懸殊是個大問題, 每日收入一美元的人口佔25% 。我記得一位經濟學家說,當一個社會最富和最貧的差距是十比一到二十比一時, 社會就會不穩定 。而在此地接近半數的窮人其所得不到全國生產總額的五分之一，最富有的10%人口卻享有全國總收入的40%。

所以鎮上一般好一點兒住屋就圍了柵欄, 如果在大城市圍欄很可以理解, 但在小鎮上如此可見治安不好。

我想起不知哪裏看來的一段話 : 「是我們創造了那竊盜心中的欲望, 是我們創造一個使竊盜成為可能的社會。」

我一直以為只要是海島, 都會像台灣一樣雨量充沛,原來台灣得天獨厚 ,其實多明尼加的水資源缺乏。每年6 月到10 月間有颶風襲擊, 並除了水患, 還有週期性的旱災, 古巴也有旱季。

這在貧民區裏算是最簡陋的住房之一, 我們事先知道要參觀此地的一所小學, 於是很多遊客帶著糖果, 紙筆。

當地的導遊特別叮嚀, 不要給太多糖, 因為窮困的地區沒錢看牙醫, 最好是紙筆。也希望我們不要施捨零錢給乞討的孩子, 不然他們會為了那幾塊錢,寧願在街頭討錢而不願上學, 造成他們的下一代更軟弱貧困。

二十多年前台灣的很多部落也接受展望會的扶助。那時我的部落裏就有一個展望會的辦公室,幫助清寒家庭的學童, 而當年那些受資助孩童也都長大成人。
 

「有糖嗎 ?給錢嗎?」 孩子們著急的問,怕手伸的不夠長。車沒有慢下來, 遊客只好往窗外丟糖, 有些較小的孩子撿到了糖, 為了答謝, 就搖著屁股對我們舞起來, 還一面說謝謝 !
年輕的媽媽在屋前正餵著一個大約兩歲左右的小男孩,他見有車來, 小朋友們前呼後擁的追著車跑, 他急壞了, 趕緊也跟著向我們跑起來, 他大概知道他最小, 搶不過人家, 就高喊著 "Hola !hola! " 光溜溜的扭著小屁股 轉了一圈, 為此大家使勁將糖果丟向他。

好像越是貧窮的地方, 孩子就越多, 而且每一個都跑得快, 也許是每天追觀光卡車訓練來的。但好幾次我見到驚險的場景, 他們太靠近車子, 尤其在搶地上的糖時, 沒看見巴士正轉彎, 還互相推拉,他們在最後一秒跳開, 我嚇壞了,不時的驚叫著 :「別丟了, 別丟了!」

這是我們當天搭乘的巴士。

車上一位母親一直解釋給她那十歲孩子,為什麼會有貧民區? 而這些孩子的父母要多努力的工作才買得起除了衣食之外,他看都不會看一眼的棒棒糖。那孩子看呆了。

當天行程結束的那個黃昏, 導遊在田野溝渠間幾個簡陋的房屋前下車,提著我們喝剩的半瓶可口可樂向我們道別,說那是他的村子, 他向我們致歉無法陪到酒店, 因為沒有交通工具可以回家 。

車緩緩的前行, 他的兩個稚兒一面喊著爸爸 ! 爸爸 ! 一面跑向他接過那半瓶可樂, 高興的抱在胸前。我懷念起我的父親, 兩眼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