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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佳與珣都是我在信仰上相互砌磋砥礪的夥伴,她們都屬基本教義派,相信聖經是先知和門徒受神的啟示寫下的,如果有矛盾或不合情理,那也只能是人的理解不夠。我不相信聖經無誤,聖經是人寫的,雖然聖經的許多金科玉律飽含精神的閃光,它們充滿神性,同時也相當人性,好比耶穌是神的兒子,同時祂也自稱是人子。祂可以是這兩者而不衝突,祂仁慈同時也會憤怒,祂醫治也會咀咒。這沒什麼不好,這使祂更有人味,更易親近。難題就在我們解讀聖經時,總想把它設想的完美神聖而永不出錯,否則它如何為一個迷路的人指引一條確切而明白的出路,一個寫著:「條條大路通羅馬」的路標不一定能使人挀奮,可能反而更令人無所適從

我和珣是"半路出家",不像幸佳自幼便浸淫在宗教裏,我們更重視現時現世,但珣的出身背景使她不那麼牽絆在教義中,她似乎是很機巧性的,甚至帶點孩子氣的俏皮,可以隨心所欲地揀選對自已有利或有用的解釋,她並不那麼嚴肅地琢磨經典的字句,我不確定珣是否真有過為教條內心交戰的經驗,也許這樣單純的信仰才是有福的。幸佳與我,郤經常糾結迷路在一些互相矛盾的章節中,但幸佳對自己的信仰比我確定得多,經年累月地讀經祈禱,生活思慮都以神的喜悅為念,日久天長地就長了翅膀,所以她踩在離地面稍高的雲朵上,雖然清高純潔,郤會一個不留神就栽個傷筋動骨,她到底是肉身,翅膀載不動凡塵的重量。

但她是可敬的,在這樣充滿挫折的時刻,她常常拿聖經裏的章句自我惕勵:「你要和我同受苦難,好像基督耶穌的精兵。」幸佳不屬於我的教派,她是城裏基督教會的成員,但她比較喜歡跟我們查經,因為我的教派要求清教徒式的生活,嚴格的教條和肅穆的氣氛,優雅莊重但暮氣沈沈,連笑聲都得收斂,這種時刻自我監督的修行令人心神疲勞,彷彿手銬腳鐐,不能伸展自如,幸佳郤在此如魚得水。

有一度她懷疑,她與這世界的格格不入是否可以證明她在精神上已經成聖?她是個純潔的人,無庸置疑,但如果一個成聖的人,經常處在焦慮不安的精神狀態,家庭關係混亂失和,誰會羨慕這種方式的「與神同在」?雖然成聖不表示生活中的各種問題會自動消解決,但,誰會渴望這種成聖所呈現的矛盾分裂?

有一年我們到布魯塞爾郊外參加一年一度的常年會,那是我的教派最大的年度聚會,幸佳是特地為了載我而去的。我們在晨光熹微中出發,周末的清晨,高速公路上的車流稀疏,連綿不斷的牧草,輕籠在一層薄霧中,遠看疑似一條忽隱忽現的河,若不是流過一排白楊樹,它幾乎會被誤認為一條在霧中湧動的河水。珣說,那是神一路相隨,保守我們的平安。為此我們在下一個休息站買了咖啡三明治,四人坐在車裏謝飯禱告,感謝神所賜的喜悅與眷顧。雖然那時我已起了二心,但我不得不承認,在那樣的時刻,我會生起一種特殊的溫暖與感動,覺得神的臨在不需要證明

聚會所在郊外森林裏一座飯店的會議廳,各地來的教友在森林裏的行道上,互相寒喧等候,我們雖沒有制服,但穿衣的風格如此一致,女教友無論老少都盤上髮髻,素衣長裙,輕聲細語,極壓抑自制,男的傳道人大都有一副殉道者的表情,彷若壓抑了天性的謙卑。無疑地,這樣的一大群人聚集,引起飯店其他訪客的關注,有人小心翼翼地問:「你們是某一祕密教派的組織嗎?」我不懂什麼叫祕密教派,但我們的裝束顯然過於特立獨行,過於素樸地要求世人的青睞

會中一位十六歲的女孩站起來作見証,她說:們要謹言慎行,作為枱上的燈山上的城,世人的耳目都聚焦在我們這群神的兒女身上....」這是充滿激情和理想的見証,但有沒有可能,正是這種自我澎脹的理想,導致宗教的狂熱?我們是神的兒女,是世上的光,多麼令人激奮的語言,但,別人是什麼?是烏合之眾?為什麼獨獨這群除了裝束之外並不出眾的我們被神揀選?這若只是隨機的恩典,我們豈能自外於他人?我想起在一次和幸佳辯論時,她曾激動地脫口而出:「我根據聖經判斷是非,我確定神站在我這邊,因為我是神的女兒」我目瞪口呆,無法言語

會後我曾問了珣相同的問題:「如果傳道人說的無誤,我們的教派是唯一被神揀選的,為什麼是我們?為什麼神在每一區裏揀選的兒女剛好住的很集中,那不是很奇怪嗎?」珣幾乎是不加思索地說:「我們無法解釋神的作為,因為我們的智慧不足以揣測祂的心意,也許神有意把祂的子女集中在一處,好教他們能同心侍奉,相互扶持,才能組成查經聚會。至於神怎麼揀選並揀選誰,這問題很重要嗎?」顯然這對她不造成困擾,重要的是她被揀選了。以後我也不再拿這種問題困擾她

宗教是什麼?我們是否都只擷取了能被我們所用的部份教義作為精神的中心,並由此向外擴展,在生活中賦予它新的生命和意義?這本不該被批判,但我們的一神觀會排斥並否定別人以不同的方式去展現他存在的意義

分家後,他們各自的生活質量必然大幅下降。幸佳的丈夫已經表現最大的誠意,他走時,除了自已的衣物他結婚時祖母留給他的一個櫥櫃和他的車,其他的幾乎都留給幸佳,自己搬去租一間公寓。他為了補償他們,又去買了相似的櫥櫃,一輛二手車,好使她的生活不受分居的影響,我認為他是個細心而體貼的人,可是幸佳為此大發雷霆

「他真要有心,為什麼不讓我選?為什麼買一個和原先他祖母的類似的櫥櫃?為什麼不讓我自己去選車? 」我以為她會感念丈夫的好意,她的反應出乎我的意料,因為他本來不必做這些事。
 
「也許他不想讓孩子們一下子發現分家後的不同,所以買了相似的櫥櫃,也許這是他愛護孩子的方式」她歇斯底里地暴怒起來:「我恨這顏色,我恨這風格,我恨那輛車, 為什麼不讓我選?」她要求他退回它們並讓她自己選擇, 那時我對她有了不同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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