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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那夢中的恐懼。

我受託帶著她的孩子去找她,我把克拉拉背在背上,一手牽著漢娜,在一條向晚的小路,暮色近了

我依稀記得前面會遇上一條呈丁字的垂直叉路,那盡頭是長長的海岸,往左是沿著海岸線的夜市,亮晃晃的燈火,人車川流。

到了那兒我們就安全了...。我安慰著自已的恐慌左轉後,只遇見三兩路人,沒有車,沒有燈火。但我記得就是這條路,不禁加緊了腳步,渴望一盞燈火的溫暖。暮色四合,隱約幾個晃動的人影,漸行漸稀不太對....難道我記錯了嗎? 這條路確實曾有個熱鬧的夜市,但越走越荒涼,眼前散佈著大大小小的石塊,寂寞如荒塚。我急急回轉,走向叉路的另一邊,攀過一座高聳的沙丘,天完全暗了,她獨自站在丘頂,不知怎的,我已站在她身側,黑漆漆什麼也看不見,浪濤自很深的腳下怒吼,我懷疑我們是否站在峭壁上?有強風來,在暗中,我既孤獨又恐懼

夢在這裏像書本翻了新頁,那是另一日的一個閒散的下午, 我坐在一棵大樹下的咖啡座上,有輕鬆活潑的音樂從咖啡店裏流瀉,附近似乎有市集,聽得見喧囂叫賣和兒童的嬉笑。而樹的另一側是山坡,並不特別高聳, 坡度也不算險峻,那就是我和幸佳那夜站立的山丘沒有任何植物遮敝的荒原,如果不清楚它的地理位置,浪濤的怒吼在夜裏確實令人感到驚悚我觀察它的地勢,揣想那夜我們若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往下走,便會走到這棵樹下,原來那夜市就在近處,那對暗中尋路的我們會是多大的安慰啊?!

這夢特別清晰,我隔日便去找幸佳,懷抱希望的把夢告訴她,她郤告訴我她前一天的夢境:

她的房子在分裂,就從她和她丈夫腳踩著的地板中間開始,往左右分成兩半,眼看著那裂痕不斷擴大,她才慌亂起來,想奮力躍過那深黑的溝,跳到她丈夫的那一邊,但那裂溝已經太寛,她估計她跳不過去,便頹然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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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她的處境,她夢中的感受應該比我的更真實。沒多久,她的丈夫果然搬出去了,兩個女兒周末跟父親過那房子的安靜比吵架更令她無法容忍,起初我常常接到她的電話,只有啜泣聲,平靜了她就掛上,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那離婚官司打了九年,幾乎傾家蕩產,打官司前,他們是雙薪的中產階級,長期的心力消耗,夫妻倆幾年前就相繼失業。她偶爾打打零工,短期祕書,廚房助手,長期的抑鬱與生活的波動, 使她很難謀得一份固定的工作,擁有高學歷的她,高不成低不就她的丈夫更遠到瑞士謀職,即便如此,他們對彼此的控訴無休無止,他一回到比利時休假,就等著上法庭,那幾乎成了例行公式。內心不平靜的人永遠無法自審判得到公平的安撫,所以需要不斷上訴,直至滿目瘡痍,便破碗破摔,彼此控訴變成一種精神性的報復。她的丈夫身心俱毁,見到我們這些妻子的朋友,還是客氣禮貌的問候,削瘦並略顯佝僂身體,彷彿縮成卑微的一團,凹陷的面頰掛著恍忽的笑,有時我感到極深的抱歉

她畢竟是個有信仰的人,精神上遠比她的丈夫強健。即使明天要去警察局或到法院接受傳訊,她和孩子照樣五點起牀,讀經禱告,六點準備早點時,一刻也不鬆懈的一面聽孩子拉琴,直到早餐上桌送他們上學後,她換鞋去晨跑運動,我對她在變局中的積極感到訝異,她說:「越是在這種混亂的期間,越是要求紀律節制飲食,保持良好的健康狀態,才有力氣接受挑戰她固然令我敬佩,同時也使我深深地困惑,似乎她帶著一種奇異而陌生的品質,說不清是好是壞。很難想像,為什麼這樣一個積極健康的人,會捲入這樣難堪的家庭風暴,為什麼這麼溫柔的兩個人,住在一個屋簷下會打架?

兩個溫柔的人共處,可能柔情萬千,也可能水火不容?或者有些人會因相異而相吸,郤永遠不能相"溶"。火再怎麼烈,畢竟敵不過水,水若不足量,終要被燒。但又是什麼樣的火和水可以那麼固執的燒九年?都燒成了灰,剩下餘燼還不冷郤?她覺得做了所有她能做的,依神的旨意,每日晨昏定省,按三餐禱告,言行都遵守神的戒律,為什麼神要給她這樣的試煉?然而誰的人生沒有試煉?經上說:「神降雨給義人,也給不義的人」為什麼她會認為信神的人應當免除災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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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時,傳道人經常提醒教徒:結婚最好選擇同教的教友,否則不容易通過生活的考驗。」對這種建議,我始終不以為然,基督徒或非基督哪裏會是個問題?有愛情就足以超越彼此的差異直到我認識幸佳,才漸漸恍然,有一種基督徒只能與基督徒成對,他們正是那種追求百分之百的教徒,虔敬忠誠並嚴守紀律。我能了解她,郤沒有警覺到,我們所認為的美好德性,也可能走入極端

她的丈夫並不反對她帶領孩子們讀經,但他反對她把宗教儀式納入生活中,因為家不是修道院,更反對她以聖經的教條作為孩子的生活教養。她是牧師之女,在基督教家庭中成長,自然認為教條是生活的基本,若不在生活中實踐,難道是掛在牆上欣賞的嗎?

我相信她若嫁給基督徒,她將是一位最適任的母親,也可以預期,她會有美滿幸福的家庭。據說在韓國,基督徒幾乎是過著集體的生活,每日清晨五點,附近的教友們已經開始在教會晨禱,教友生活上的困擾與問題,也公開由教會長老解決,因此她很理所當然的認為,即使是家事,也當以神的律法作公平的裁決難說這種生活方式是好是壞,但在重視個人隱私的西方社會,它不受歡迎,何況要讓一個非教徒接受基督徒的審判呢?即便如此,他還是接受妻子的安排,會見一個個想熱心幫助解決問題的教會執事(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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