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家後,一年一年的流浪,從這洲到那國,由此市到彼城。大概我就是這樣改變的吧?!有時我看不見國界,世界只是一座座的城市,由東到西。連接點對點的機場,從南到北。故鄉很遠,無處宣洩的酸甜苦辣只化成支離破碎的自言自語, 所以我冷血而無情...有時候。
是我變了,潛移默化的。從前大姨為我算紫薇斗數時說:「妳與手足無緣。」心頭一怔,急急地辯解,不可能!我們互愛至深,我說我愛他們猶勝愛我的父母。
那是很久以前,在一座叫Cartagena的濱海城市,我遇見一位黑髮大眼的女孩,十六、七歲,和YUN一般大,她在老城區一條窄巷的棉布店賣布,我用生澀的西班牙語外加比手劃腳, 很興奮的告訴她,她長得很像我妹妹,她很腼腆的笑。以後我經常在傍晚故意經過那爿店,她的同事會開玩笑地高聲喊她:「Isabel,妳的姐姐來了。」我很高興被稱為她的姐姐。有時我跟她買棉布,自已做成一件件夏季短衫。不買布的時候,為了避免打擾她,我在布店對面買一支甜筒,站在街角假裝吃冰淇淋, 同時可以看她穿梭在懸掛著的彩布之間,想像著妹妹長成小姑娘的樣子。嗯,是我變了,大概人的情愛隨著時空的轉換,都要改變的。我收集她的照片,從中學到她結婚,很珍重的放在相冊裏。是我變得冷血而無情,而又什麼也不做,只任其所是。
今年回台時,沒看到來接機的家人。轉了一圈,四處張望,猶豫間一個轉身,來接我的那人,身著西裝外套,斜杵在柱旁,他陰鬱的臉,籠罩在濃濃的酒氣裏。惺忪的醉眼,渙散無神,直到我走到他面前,他才看見我,醺醺然的笑意,像極了我的父親,本來要說的話,嚼碎成默語。我由然生起一種隱約的寂寞感,也許那樣的表情傷害了他,他閃躲的眼神,偽裝成漠然。
我越來越習慣台灣三月灰灰的天色,去年離台時,他送我去機場的巴士裏,看見遠山有桐花開,念著網友們此時又忙著追逐桐花去了,眼眶一溼, 我越來越熟悉每年來回的高速公路,對我熟悉的親人郤越來越陌生。對那酒氣的反感,使我盡量在精神上與他保持距離,不受複雜情緒的干擾。
然而,手足中最願意接送我的是他,只要時間允許,他也是唯一會抓緊所有機會陪伴我的人。我其實不奢望他們陪,他們忙於生計,也當如此。
「有一家書店也許妳會樂意去看看?」
「我想帶妳去見識台北最美的圖書館....」
他恨不得我能立即看見他認為最美好的事物。巴不得我不眠不休聽他口沬橫飛的長篇大論,從詩人到哲學,從宗教到心理學,他會說到忘形,忘了吃飯睡覺,忘了生活中那些重要的瑣事。也許問題就出在這裏,那些瑣事對我的重要性,就像哲學之於他。
即使是一家人,差異可以多大?我們是最好的見證。是我變了,變得冷血而無情,而又什麼也不能做,只能任其所是。親人之間也是有緣份的嗎?
颱風在東部登岸了,明天才能看到它的威力,我們心裏的暴風也已經醞釀,但沒有人想再多說一句, 因為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