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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認識K的時候,他從哈爾濱到比利時才半年。華人教會辦了一次賞鬱金香之旅,我們租了幾輛巴士去阿姆斯特丹,由於我和K不屬華人教會,便被安排坐在相鄰的位子。當年他聽說出國一定要加入當地華人教會,藉此可以得到信徒們的各種幫助照顧,從交通到打工,運氣好的話,也可能取得食宿的方便。
 
一路的交談中,我沒覺得他對信仰有半點興趣,他也坦白無法理解信徒的追求,上教會之於他不過是一種求生之道。據聞那所華人教會的每位信徒都能作方言禱告, 那時我一直無法想像方言禱告是怎麼回事?聽起來簡直就是神話。「啊, 那的確是神話啊,是聖靈的語言。」K說得面無表情,我讀不出那句話是出自真心或嘲諷。
 
K是個竭心盡力在異地求生的那類人,全部心思都用來克服現實生活的障礙,無暇顧及精神層面的需要,話題總離不開尋找假結婚的對象,他不像是個會認真追求信仰的人。然而作為主內姐妹,不論他的意向如何,總要接納他,所以我們保持教徒間的連繫,雖然我不屬華人教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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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一年, 我在一個教會團體裏又遇見他,很驚訝他仍然參與教會活動。他說他將會在那年受洗,這太令人意外, 我半開玩笑地問;「你已經會說聖靈的語言了嗎?」他就談起初次的體驗。那一陣為了簽証續簽的問題,天天禱告,不僅如此,為了讓教會眾弟兄姐妹為他的續簽集體祈禱,只要有查經聚會,他一定參加。
 
在一次禮拜中,他不過想試試他是否也能進行方言禱告,心裏並沒有一定要進入那種狀態的壓力。才放鬆精神,不多久他就進入恍惚之中,知道自己正在禱告,但不記得都說了什麼,禱告結束後, 牧師來恭喜他,因為他已經開始不自主地作方言禱告了。我不是懷疑他的經驗,只是...為什麼是他? 一個我認為只求一時方便才上教會的人? 轉念一想,誰知道呢?他內心深處或許真心願意相信,而我並不清楚從這不信到信的模糊界限。
 
我的教派認為,基督教所謂的「說方言」只限於聖經被書寫的那些世代,現今已不可能有此現象。為什麼? 他們沒有答案,或許是刻意迴避。他們認為信仰的價值在於日常生活的修練,即使有信徒偶遇奇異的宗教經驗,也只把它當作一種特殊的經歷去陳述,不否認郤也不強調,我們之中也從來沒人有"方言禱告"的經歷,我們的祈禱只是低頭輕聲細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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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教會的姐妹告訴我,"說方言"是神給所有基督徒的特殊恩賜,我半信半疑郤十分好奇,想親自見識什麼叫做"說方言",當然這只能背著我的教派偷偷進行。那位姐妹邀請我到她所屬的教會參加一次禮拜,因為那天將有一位非常特別的牧師在場,據說他有能力幫助信徒獲得說方言的恩賜。
 
那天清晨,我坐了一個小時的火車趕到教會,一路上低頭為這事祈禱,不,我不是想試探,只是....如果我能夠以別的教派的方式體驗神, 而祂也願意以那樣的方式向我顯靈,那將是多麼令人興奮的經驗?!我將我的期盼告訴那位特別的牧師, 他在禮拜開始之前,特地為我個別按手禱告,在我的教派裏不相信按手禱告這樣的儀式。我去過的兩所華人教會大約都屬靈恩派,他們都會方言禱告,也許是我太好奇,集體禱告時,我的禱告非常短,說的還是同一件事:「父啊,如果祢允許,如果祢也願意澆灌我,我己經準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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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到他們的聲音,我聽到那些不相連的句子,間隔斷斷續續的歎息和呼求,對我來說那幾乎不像祈禱,好像洶湧而至的潮水,一波波地灌進我的耳中,他們如癡如醉,我郤那麼清醒。忽然聽見牧師說:「從此願意悔改,並願意跟隨神的人,請到台前禱告。」禱聲如雷,並未停歇,我閉著眼,揣測牧師的意思。我不是已經決志跟隨了嗎? 雖然不是在教會,對我來說,我不必對相同的神決志第二次。牧師一共宣佈了三次, 我仍閉眼默唸,忽然有許多禱念在我耳畔響起,身體沈重起來。我忍不住偷瞄了一眼,哇~~~ 一群人圍著我在為我禱告,牧師、傳道人和教會長老們。他們為什麼圍著我?再瞄第二眼,原來所有教徒都仆倒在講壇前,或哭泣或呼號,還有我聽不懂的方言禱告,剩下我還站在原地。
 
他們圍著我是暗示我此時應該從眾到講壇前仆倒嗎?可是為什麼要仆倒?這是要表白我的決志或者表示我受到感召嗎?可是我以為說方言應該是一種"不自主"的被動的行為,而不是我可以做出來的。若我在此刻因深受感動而有一股衝動要仆倒痛哭,肯定我會順隨己心,顯然我的頭腦太忙碌了,我聽見身旁一位傳道人在禱告中說:「神啊, 請給這位姐妹足夠的愛心,使她願意仆倒在祢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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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難道神需要我仆倒來證明我的誠意嗎?難道愛不是一種自主的情感嗎?我在兩難中,舉棋不定。設若神是全知全能的,祂必然明白我的誠實,如果我當下沒有這種感動,我不必裝假,我即便從眾仆倒,神也知道那是我做出來的。圍著我禱告的眾人終於放棄,我仍不動如山,禱告便結束了,我對他們心懷歉意,對我來說,"方言禱告"和"聖靈充滿"這種事是無法勉強的。禮拜結束後,我們一一握手道別,他們難掩失望之情。
 
珣在荷語學校有一位美國同學瑪莎,在W鎮上的查經班司琴,瑪莎說她不僅會方言禱告,而且聚會時,在場的每位信徒都會被聖靈充滿,說得珣也躍躍欲試。珣住的W鎮離我只有10分鐘車程,我依舊在火車上一路默禱,我並不相信什麼聖靈充滿,也不認為我需要被充滿才會相信神的存在,對我這是玄祕的範疇,但其他教派說的聖靈充滿是什麼狀態?設若它果真能夠發生,我將虛心領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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珣在車站接我,兩人為此冒險都有些興奮。查經聚點在一公寓裏,瑪莎開的門,似乎其他人早就等在那兒,一桌各式各樣的糕餅點心,不像準備查經,更像下午茶。那是我見過最奇異的查經班,長桌的另一邊是一排舖地的軟壂。似乎他們的聚會己經先進行了, 每個人精神恍忽,我和珣向在座每一位握手,他們的眼神沒有一般信徒會有的熱誠,也沒有歡迎之意,坐定後,瑪莎司琴,傳道人開始帶領唱聖歌,那郤不是一般教會唱的聖歌,更像一種催眠式的吟唱,一再重覆單調的歌詞。
 
主持人自稱是美國佈道家Benny Hinn的祕書之妻,聽說他們到比利時發展新教會。開始傳道時,我直覺覺得她不是個正式的傳道人,一個受過訓練並專注在精神修持的人,一般都心境平和,不會在傳道中喋喋不休地談周圍朋友如何利用她、欺騙她,她的怨氣扭曲著臉上的線條。
 
 祈禱開始時,我們移到軟壂上,沒有多久,他們一一倒臥,口中發出我完全聽不懂的語音,我說語音因為那並不是一種語言,而且他們每人發聲的方式很相似,沒有個人特色。忽然間,我聽見珣"啊"了一聲,我立刻尋聲瞄去,她己經倒在軟壂上顫抖,臉上有驚慌的表情。「不會吧?」我直想笑,因為珣曾多次明言所謂聖靈充滿都是迷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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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全倒了,剩下我和那位傳道人。她叫醒幾個仆倒在地的人,各站在我的左右側和後方,都伸出手掌,作勢要在我倒下的那刻用雙手擋住。珣就在我的背後,他們對我按手禱告,我自認在等待領受神恩的放鬆狀態,禱詞還是只有一句:「父啊,如果祢聽見我,哪怕我就是說一句我聽不懂的方言,我都欣然領受。」二十分鐘過去了,我沒有任何反應,最後傳道人說:「可能有邪靈附身, 以至神無法給妳這項恩賜。」然而聖經上不是說撒旦的力量大過我們,但神的能力大過撒旦嗎?也許她真有催眠的能力,只是我對她存有戒心,因此她的能力無法對我發揮作用?
 
那日我們離開後,珣說她被傳道人踫觸時,真有觸電的感覺,那力量讓她仆倒,我還是很難想像她說的那股力道,但我相信珣的確獲得不尋常的經驗。然而她的感受並不是正向的,她說:「妳不覺得那些人個個神情恍惚,眼神都不對焦的嗎?我以為信神的人應該是更清明,而不是看起來糊里糊塗的」我倒覺他們面無表情,相當冷漠,在基督徒中確實少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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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後,我們打消了被聖靈充滿或說方言的任何嘗試。單純的相信,單純的禱告,使我們得到內心的平靜,難道這不比說方言更珍貴嗎? 我就再沒想過這事。
 
我記得那是一個夏季周末,我們照例在Diny家禮拜,那天禮拜結束後,Diny在廚房煮咖啡,咖啡機呼魯呼魯響,蒸氣把窗玻璃糊成一片氤氳的霧氣。Diny住的老農舍,天花板很高,窗子即使不向陽,室內也很敞亮。窗外,院子裏群芳爭艷,那年春天我一直在找波斯菊的幼苗,沒有找到,郤在夏天Diny的花園看到角落的木籬,倚著一大叢波斯菊,夏天顯得更涼爽、更明亮了。其他教友還在客廳閒聊,珣和Rose在廚房前的玄關唱聖歌,門半開著,Timothy司琴伴奏。他們正好在唱那首我最喜愛的聖歌,每次禮拜我幾乎都會點唱。
 
我把盛了咖啡的瓷杯,一一放在碟上,各加了小湯勺,小心翼翼地把它們放在托盤裏,正要端進客廳。一陣涼風拂過,窗外那一叢波斯菊,在正午的艷陽下熱烈地招搖。我聽見珣忽然拔高的聲音在唱著"My heart respond to thee,My heart respond to thee...." 餘音未盡,我捧著托盤的兩隻手開始不自主的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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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啦?這是怎麼啦?我驚慌地說不出話來,也沒時間說,因為我必須貫注所有的心力,穩住托盤,但它動得越來越麼厲害,托盤上的小茶匙踫撞著咖啡杯,我就一路叮叮噹噹地走到客廳。「怎麼啦?很重嗎?」他們好奇地詢問,一面走向我。我低頭盯著托盤,也不作答,怕一分心咖啡就會溢出。心裏郤著急地嘀咕:「快拿,快拿,我撐不住了...。」好不容易托盤空了,我幾乎是半跑著衝到花園,雙臂環抱,仍止不住全身顫抖,Diny追出來,奇怪地看著我,我感到十分困窘,又不知如何解釋那現象。大約過了五分鐘,顫動慢慢地平息了由於我的教派裏是不相信聖靈充滿的,我也就不作任何解釋。事後我再想起這件事時,我認為這大約是一種自我催眠。
 

也許正是那樣的夏天,高高的天花板下,窗明几淨的愉悅感,挀奮了我的情緒。一陣風拂過,一叢波斯菊向我招手,我的好友正唱出我的心聲:"My heart respond to thee..."是不是這些場景和聲音的聚合,正可以激起我不自主的顫動?然而在相同的條件組合下,為什麼那是唯一的一次? 我至今沒有答案。我想起K說,當他開始不自主地作方言禱告時,他的意識是模糊的,他並不知道他正在說方言,直到牧師來恭喜他。然而我是完全清醒的,也可能我的經驗與聖靈充滿並不相干, 但那不自主的顫動是什麼?它屬於一種宗教經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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