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去年的文章,今年表舅終於有機會為我唱了幾首歌,以安慰我對鄉親的懷念, 我的童年一直到讀完中學,幾乎都是在聽舅舅阿姨們彈吉他唱歌中長大的,貼上來便於思念時再回味 。

曲曲折折,是歸鄉的路,迷茫惶惑,在峰迴路轉,在顛簸的山線,在搖盪的水湄,每一張照片都模糊,像飛快奔馳的世界,像日益消散的記憶。

每一座山的轉角,都有父親孤獨的身影,寂寞又頹廢地走著,在那裏,那山下的候車亭,只有我們,挨坐著,他難得清醒,像是覺悟,他說:"走吧!女兒,走吧!離開這山村,離開爸爸的痛苦。"

在同一條沿海的山線,在另一日,另一個候車亭,有七分醉意,他追著我坐的國光號,在車窗外苦苦哀求:"別走,女兒,別走,妳不要爸爸了嗎?"他撞倒路邊停放的腳踏車,著急中伸手去扶,抬頭時,車沿著下坡路走遠了。他一動也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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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到家了嗎?

表舅特地打了電話給舅公,說我將在某日到達部落,除了母親之外,他是外婆唯一記得的親人

是,我的確到家了,可是沒人看見我,除了我失憶的外婆和失望的母親。

vuvu, vuvu,我喚她,她坐在牀沿,看著我,她看"穿"了去,穿到我腦後的空無,她看了郤沒見到,呆若木雞。

我伸手想撫摸她乾瘦的四肢,她才突然有了畏懼的反應,像怕生的幼兒,縮著身閃躲,我收回,怕她驚嚇,我知道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她。

像逃離瘟疫一般地逃離一串甜蜜的回憶,像逃離父親的頹廢那樣的離去,坐上送我來的同一輛車,逃離我的背棄我的無情我的無能為力, 每轉一個彎,每過一候車亭,我死去的父親跟在車後追問:"女兒,女兒,妳不要爸爸了嗎?" 可是, 我沒有淚,只是顫抖。

"我在逃什麼?" 我在逃離我的愧疚嗎?父親死時,我沒有回家,回家了也不上墳,我在逃離沒有父親的家嗎? 可我早已不是那個夜裏到處尋找父親的小女孩, 我是一個孩子的媽。母親在電話中說,老邁的舅公特地趕到家裏,而我早走了。

 那夜回到台東市,在我曾熟悉的市街流連,郤一再迷路,我不記得有那條街,不記得有那夜市,誠品是新的,鐵花村是新的,來聽歌的是遊客,大陸來的,我是舊的,混在他們之間,聽我家鄉的歌。我不安的等弟弟,他的眼神像父親,他的左側肢體尚未復元,我想牽他的手,像小時候,然而我們輕聲細語,客氣得像初識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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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在同村的臉書上聽見一首老歌"風兒別敲我窗",我說那首再沒人唱得比我表舅好,幾天後,不用電腦的表舅突然給我留言,說他在工作中斷了一根手指,老早不彈吉他,所以也不唱了,但我回鄉時,他會破例為我彈唱。我甚至沒告訴他我到了,他在北部等著等著,接著聽說我走了。是否這是另一種方式的逃離?逃離一張溫柔的網,逃離故鄉感情的覊絆。

前天外婆過世了,能喪失記憶也是好的,在臨終前,讓世間人事一點一點隨風飄逝,靈魂才飛得輕盈,一無掛礙。

母親説, 外婆臨終前一天,一直在唱:"maya , maya , di ma jo.....。" (別踫他啊, 我己經先將他訂下了...)"她在向命運之神預訂我的外公或哪個親人為來世的伙伴嗎?

聽說,你們都在,表舅一家也從北部趕回部落,一齊守夜,一齊彈唱,一面埋怨我的缺席。我聽著歌陪你們守到現在,己經凌晨三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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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瑪妮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7) 人氣()